借东西的小人_第05章真相

发布时间: 2022-02-12 12: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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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真相
  阿丽埃蒂还没有睡着。她盖着弄皱的被单躺在床上,抬眼望着天花板。这是一个有趣的天花板。波德用两个雪茄烟盒给阿丽埃蒂造了她的卧室。天花板上,一些画得很可爱的穿薄纱农的女子在蓝天里吹奏长号;在她们下面是羽毛状棕榈树和排列成方形的一些白色小屋。这是一幅美景,高高在上,被蜡烛光照着。但今天晚上阿丽埃蒂对它视而不见。雪茄烟盒的木板很薄,盖着被单、躺得笔直的阿丽埃蒂听到焦急的说话声高低起伏。她听到她自己的名字,她听到霍米莉叫道:“他们吃的是坚果和浆果!”过了一会儿,她又听见出自肺腑的叫声:“我们怎么办?”
  因此,当霍米莉来到她的床边后,她就很听话,乖乖地裹着被单,赤着脚,沿着都是灰尘的过道,吧嗒吧嗒地走到温暖的厨房,参加她爸爸妈妈的谈话。她蜷缩着身体坐在她那张小凳子上,紧握双膝,微微发着抖,从这张脸望到那张脸。
  霍米莉走到她身边,跪在地板上,用一只手抱住阿丽埃蒂瘦削的肩。“阿丽埃蒂,”她严肃地说,“你知道楼上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阿丽埃蒂问道。
  “你知道那两个巨人吗?”
  “知道,”阿丽埃蒂说,“索菲老姑妈和德赖弗太太。”
  “不错,”霍米莉说,“还有花园里的克兰普福尔。”她把一只粗糙的手放在阿丽埃蒂紧紧抓住的双手上,“你知道亨德列里叔叔的事吗?”
  阿丽埃蒂想了一阵。“他漂洋过海了,对吗?”她说。
  “搬到世界另一边去了,”霍米莉纠正她的话说,“带着卢皮婶婶和所有的孩子。到一个獾洞里——是山楂树篱底下草墩里的一个洞。现在你想,他为什么这样做呢?”
  “噢,”阿丽埃蒂说,脸亮堂起来,“要到户外……在太阳底下躺躺……在草地上跑跑……像小鸟那样在枝头上荡秋千……吸吸蜂蜜……”
  “胡说八道,阿丽埃蒂,”霍米莉尖厉地叫住她,“这是一个讨厌的老脾气。你的亨德列里叔叔患着风湿病。他搬走,”她说下去,加重语气,“是因为他‘被看见’了。”
  “噢。”阿丽埃蒂说。
  “他在1892年4月23日‘被看见’。罗萨皮克哈切特在客厅的壁炉台那里看见了他。在所有地方……”她忽然加进一句题外话。
  “噢。”阿丽埃蒂说。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第一,他为什么要到客厅的壁炉台那里去。你爸爸向我断定,从地板上或者站在房间门把手旁边对着钥匙孔看,里面什么都能看见。你爸爸要进客厅就是先这样做的……”
  “他们说是一粒鱼肝油丸。”波德插进来说。
  “你说什么?”霍米莉惊讶地问道。
  “为了弄一粒鱼肝油丸给卢皮,”波德累极了说,“有人传说,”他说下去,“客厅壁炉台上有鱼肝油丸……”
  “哦,”霍米莉沉思着说,“这个我倒从来没有听说过。反正一样,”她叫道,“这样做太蠢了。要到壁炉台上,只有沿着拉铃的绳子下去。他们说女仆用鸡毛掸子在他身上掸灰,他站在爱神塑像旁边,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打喷嚏,女仆永远不会发现他。你知道,她是新来的,认不出壁炉台上摆着什么东西。我们在这儿厨房下面也听见她尖声大叫。从此以后,怎么也不能使她再去揩拭桌子椅子以外的东西——特别是打扫炉边的虎皮地毯。”
  “我倒不担心那客厅,”波德说,“里面一目了然,一点可捞的东西也没有。除非来了客人,才会在桌子上或者椅子下丢下点什么,但从不来客人——至少十年或者十二年没有来过了。坐在这把椅子上,我可以凭记忆告诉你们客厅里所有的东西。从窗口的柜子说起,一直到……”
  “那柜子里有许多东西,”霍米莉打断他的话说,“有银器。有一把银的小提琴,连琴弦也是银的——给我们的阿丽埃蒂正合适。”
  “有什么办法呢,”波德问道,“它放在玻璃里面?”
  “你不能把玻璃打破吗?”阿丽埃蒂建议说,“只打破一个角,只打破一条缝,只打破……”可是她一看见爸爸脸上的惊恐样子,声音也发抖了。
  “你听着,阿丽埃蒂,”霍米莉生气地说起来,但随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拍拍阿丽埃蒂紧握的双手。“借东西的事她知道得不多,”她向波德解释说,“不能责怪她。”她又向阿丽埃蒂转过来。“借东西是一件需要技巧的工作,像是艺术。在这房子里住过许多借东西的人家,现在却只剩下我们一家了,你知道为什么吗?都因为,阿丽埃蒂,你的爸爸是这一带最好的借东西能手,那是说……嗯,在你的爷爷那时代以后。连你的卢皮婶婶也承认这一点。你爸爸年轻时,我看见过他在敲锣通知吃饭以后还能走遍整张摆好了菜的饭桌,从每个碟子里拿一个果了.或者一颗糖,等到有人进来吃饭,他已经顺着台布下来了。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好玩,对吗,波德?”
  波德微微地笑笑。“一点没有意思。”他说。
  “也许,”霍米莉说,“但你做到了!还有谁敢这样做呢?”
  “那时候我年轻。”波德说。他叹了口气,向阿丽埃蒂转过身来,“你不能打破东西,小姐。这样可不行。借东西不能这样……”
  “那时候我们很富有,”霍米莉说,“噢,我们真有些可爱的东西!你当时还只是个娃娃,不会记得的。我们有一整套玩具胡桃木家具、一套绿色玻璃酒杯、一个音乐鼻烟盒。堂兄妹表兄妹们一来看我们,我们就开舞会。你记得吗,波德?不但堂兄妹表兄妹来,古钢琴一家也来。各家人都来——只除了早餐室的壁炉台一家。我们一个劲地跳舞,年轻人坐到格栅旁边。那鼻烟盒会奏三个曲子:《克莱曼丁》、《上帝保佑女王》和《驿递马车飞跑》。大家都羡慕我们——连壁炉台一家人也不例外……”
  “壁炉台那家人是谁?”阿丽埃蒂问道。
  “噢,你一定听我讲过壁炉台那家人吧,”霍米莉叫道,“那些傲慢家伙,他们住在墙里,高高在上——在早餐室的壁炉台后面的板条和灰泥巾间。他们是一群怪人。男的整天抽烟,因为娴壶就放在壁炉台上。他们爬来爬去,在壁炉台的雕花里进进出出,从柱子上滑下来炫耀卖弄。女的也很自高自大,老是对着壁炉台上的镜子搔首弄姿。他们从不请人上去,大家——我是其中之一——也从来不想下去。我不想爬高,你爸爸一向不喜欢那些男的。你爸爸一直过平稳的生活。不但烟壶,连威士忌酒也放在早餐室里,据说壁炉台家那些男人用壁炉台上放着的通烟斗的羽毛管吸玻璃杯里的剩酒。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大家传说,每星期二,当地主代理人在早餐室里谈完生意后,壁炉台那家人总要在那里开舞会。他们喝得烂醉——是这么传说的——就倒在绿绒台布上,在一些铁盒子和账本之间呼呼大睡……”
  “我说,霍米莉,”波德一向不赞成说人家的长短,反对她的话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是你不肯接近他们,波德。我和你结婚的时候,你自己说过你不去看壁炉台那家人。”
  “他们住得太高了,”波德说,“就这么回事。”
  “嗯,他们懒透了——这你不能不承认。他们从来不好好地过家庭生活。冬天他们靠早餐室的炉火取暖,就吃一顿早餐,当然,在早餐室里只吃一顿早餐。”
  “他们出什么事了?”阿丽埃蒂问道。
  “这个嘛,当男主人去世以后,索菲长期卧床,这早餐室就不用了。壁炉台那家人也就只好离开。他们不走又怎么办呢?没有食物,没有炉火。冬天这房间冷得要命。”
  “那么古钢琴那家人呢?”阿丽埃蒂问道。
  霍米莉沉思起来。“他们又不同。我不是说他们不傲慢,因为他们也很傲慢。你的卢皮婶婶嫁给了你的亨德列里叔叔,她原来的夫家就是古钢琴家,我们大家都知道她的那种神气样子。”
  “好了,霍米莉……”波德插嘴说。
  “哼,她没有权利这样。在她嫁到古钢琴家以前,只是马厩的水落管家的。”
  “她不是嫁给亨德列里叔叔,嫁到时钟家了吗?”阿丽埃蒂问道。
  “对,但那是后来的事。她是个寡妇,有两个孩子;他是个鳏夫,有三个孩子。不要这样看我,波德。你不能否认,她拿可怜的亨德列里出气,认为嫁给一个时钟家的人是降低了她的身份。”
  “为什么?”阿丽埃蒂问道。
  “因为我们时钟家住在厨房下面,就这么回事。因为我们不按高级的语法说话,也不吃烤鳗鱼。但住在厨房底下并不说明我们没有教养。时钟家族和古钢琴家族同样古老。你记住这一点,阿丽埃蒂,别人的话不要听。你的爷爷会算数会写数,一直到……到多少,波德?”
  “57。”波德说。
  “瞧,”霍米莉说,“57!你的爸爸也会算数,这你知道,阿丽埃蒂,他会算数会写数,一五一十,一直到多少,波德?”
  “近一千。”波德说。
  “瞧!”霍米莉叫道,“他还认识宁母,他不是教你了吗,阿丽埃蒂?他本来还会阅读——对吗,波德——要不是他那么年轻就得开始借东西。你的亨德列里叔叔和你的爸爸十三岁就得去借东西——还是你现在这个岁数呢,阿丽埃蒂,你想想!”
  “不过我是很想……”阿丽埃蒂开口说。
  “因此他没有你这个福气。”霍米莉气急败坏地抢着说下去,“古钢琴家住在客厅里——是1837年搬到那里的,住在一个洞里,就在古钢琴后面的护壁板里——不过我疑心那里是不是真有过一架古钢琴——他们本姓压布机什么的,后来改成古钢琴了……”
  “他们靠什么过活?”阿丽埃蒂问道,“我是说他们到了客厅里。”
  “靠下午茶点,”霍米莉说,“只靠下午那顿茶点。所以难怪他们的孩子长得那么瘦。当然,在老年间还不错——有松饼、烤饼等等,还有好吃的蛋糕、果酱和果冻。古钢琴家有一位老人还记得有一天傍晚有过奶酒。但他们那些可怜人借东西得眼疾手快,因为茶点吃完很快就端走。碰到下雨天,人们整个下午坐在客厅里,茶点端上来又拿走,他们还待着,弄得古钢琴那家人毫无机会接近……而在晴天,茶点会到花园里去吃。卢皮告诉过我,说他们有时候得一天又一天啃面包头和喝花瓶里的水。因此也不能过分责难他们,那些可怜人惟一的乐趣就是炫耀一下,像有身份的女士和先生那样说话。你听见过你的卢皮婶婶说话吗?”
  “是的。哦,没有。我记不得了。”
  “噢,你该听到过她说‘镶木地板’——那是客厅地板铺的东西——她会说成‘镶木……低班’。噢,真好听。想一想吧,你的卢皮婶婶是他们所有人当中最傲慢的……”
  “阿丽埃蒂都在发抖了,”波德说,“我们把这小妞叫起来,可不是为了跟她讲卢皮婶婶什么的。”
  “我们可没有专讲这个,”霍米莉叫道,忽然觉得可惜,“你不该打断我的话,波德。好了,我的小妞,把这被子裹紧,我来给你一滴可口的热汤!”
  “不过,”当霍米莉在灶上忙着把汤倒进茶杯时,波德说,“我们是这样做了。”
  “做了什么?”霍米莉问道。
  “把她叫起来讲卢皮婶婶的事。讲卢皮婶婶,亨德列里叔叔,还有,”他停了一下,“埃格尔蒂娜。”
  “让她先把汤喝下去吧。”霍米莉说。
  “我可没有说不让她喝汤。”波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