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东西的小人_第06章阿丽埃蒂的渴望

发布时间: 2022-02-12 12: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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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阿丽埃蒂的渴望
  “你的妈妈和我把你叫起来,”波德说,“是要告诉你上面的事情。”
  阿丽埃蒂双手捧着那个大茶杯,从杯上看着他。
  波德咳嗽了两声。“你不久前说过天空是深棕色的,上面有裂缝。它可不是这样的。”他几乎用责怪的眼光看着她,“天空是蓝色的。”
  “我知道。”阿丽埃蒂说。
  “你知道?”波德叫道。
  “是的,我当然知道,我有那通风格栅。”
  “你透过格栅能看到天空?”
  “说下去吧,”霍米莉打断他的话,“告诉她关于门的事。”
  “好的,”波德闷闷不乐地说,“走出这个房间你能看见什么?”
  “黑暗的过道。”阿丽埃蒂说。
  “还有呢?”
  “别的房间。”
  “再向前走呢?”
  “更多的过道。”
  “再走下去,在地下所有的过道里,不管它们怎么七弯八转,你找到什么呢?”
  “一道道门。”阿丽埃蒂说。
  “一道道坚固的门,”波德说,“一道道你打不开的门。它们是做什么用的呢?”
  “不让老鼠进来。”阿丽埃蒂说。
  “对,”波德说不准似的同意说,好像是给她一点暗示,“不过老鼠不伤人。还有什么呢?”
  “是特大老鼠吗?”阿丽埃蒂试探说。
  “我们这里没有特大的老鼠,”波德说,“猫怎么样?”
  “猫?”阿丽埃带惊讶地跟着说了一声。
  “或者是为了不让你出去?”波德提示她。
  “不让我出去?”阿丽埃蒂很惊讶,把话重复了一次。
  “上面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波德说,“你,阿丽埃蒂,我们只有你一个,明白吗?不像亨德列里——他还有两个他的孩子和三个卢皮婶婶的孩子。过去,”波德说,“亨德列里有三个–个他自己的孩子。”
  “你的爸爸是想到了埃格尔蒂娜。”霍米莉说。
  “是的,”波德说,“埃格尔蒂娜。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上面的事情。他们没有通风的格栅。他们告诉她天空是钉起来的,上面有裂缝……”
  “教养孩子的愚蠢办法。”霍米莉咕哝说。她轻轻地哼了一声,摸摸阿丽埃蒂的头发。
  “但是埃格尔蒂娜并不傻,”波德说,“她不相信他们的话,因此有一天,”他说下去,“她亲自上楼去看。”
  “她怎么出去的?”阿丽埃蒂大感兴趣地问道。
  “当时我们没有那么多门。只有时钟底下的一扇。亨德列里一定是忘了锁上还是怎么的。反正埃格尔蒂娜出去了……”
  “穿着蓝色的裙子,”霍米莉说,“一双带扣的靴子,还是你爸爸给她做的,一双黄色的小羊皮靴子,纽扣是黑珠子做的。它们真好看。”
  “就这样,”波德说,“如果在别的时候,那没什么。她可以出去把周围看一眼,也许稍稍吃点惊,然后回来——但是没什么……”
  “然而出事了。”霍米莉说。
  “是的,”波德说,“她不知道,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的父亲‘被看见’了,楼上他们弄来了猫……”
  “他们等了一个星期,”霍米莉说,“他们等了一个月,等了一年,但是没有人再看见过埃格尔蒂娜。”
  “这就是,”波德停了一下,看着阿丽埃蒂说,“埃格尔蒂娜发生的事。”
  一片寂静,只听见波德的呼吸声和汤煮沸了的轻轻的噗噗声。
  “这件事使你的亨德列里叔叔伤透了心,”最后霍米莉说。“他从此不冉上楼——他说万一他找到那双带扣靴子呢。他们惟一的出路只能是搬走。”
  阿丽埃蒂沉默了一阵,接着抬起了她的头。“你们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她问道,“正好是现在?正好是今天晚上?”
  霍米莉站起来。她不安地向炉子走去。“我们从来没有讲过这件事,”她说,“至少讲得不多,但今天晚上我们觉得……”她忽然转过身来。“好,我们直说了吧:你的爸爸‘被看见’了,阿丽埃蒂!”
  “噢,”阿丽埃蒂说,“被谁看见了?”
  “被一个……反正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
  “你们想,他们会弄来一只猫吗?”
  “他们会的。”霍米莉说。
  阿丽埃蒂把汤放下一会儿,看着地上差不多有她膝盖高的茶杯;在她低下来的脸上有一种梦幻的、秘密的什么东西。“我们不能搬走吗?”最后她大胆地说出来,轻轻地。
  霍米莉透不过气来,紧握双手,向墙上转过去。“你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对着挂在那里的煎锅叫道,“又有毛虫又有黄鼠狼,又寒冷又潮湿……”
  “可假定我出去,”阿丽埃蒂说,“像埃格尔蒂娜那样,结果猫把我吃了。于是你和爸爸也就要搬走。你们会搬走吗?”她问道,声音发抖,“你们会吗?”
  霍米莉叉转过身来,这一回对着阿丽埃蒂,怒容满面:“阿丽埃蒂时钟,如果你现在不乖乖的,我要掴你!”
  阿丽埃蒂的眼睛充满泪水。“我只是想,”她说,“我也想到那里去……也想搬个家。不要被吃掉。”她轻轻加上一句,眼泪流下来了。
  “好了,”波德说,“说到这里够了!你回床上去吧,阿丽埃蒂,既没有被吃掉,也没有挨掴——我们明天早晨再说。”
  “我可不是害怕,”阿丽埃蒂生气地叫道,“我喜欢猫。我打赌猫没有吃掉埃格尔蒂娜。我打赌她只是跑掉了,因为她讨厌给关起来……一天又一天……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一年又一年……像我这样!”她还抽泣了一下。
  “给关起来?”霍米莉大吃一惊,重复了一声。
  阿丽埃蒂用双手捧着脸。“一道道门……”她喘了口气,“门,门,门……”
  波德和霍米莉越过阿丽埃蒂垂着的肩头相互对看。“你不该惹出这件事,”他不高兴地说,“不该在晚上这么迟……”
  阿丽埃蒂抬起她流着泪的脸。“迟搬或者早搬有什么不同?”她叫道,“噢,我知道爸爸是一位了不起的借东西大王。我知道其他人家都搬走了,而我们家还能待下来。但最后会怎么样呢?我不认为这是个什么聪明办法:孤零零一家人永远住在一座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住在地底下,没有人可以谈话,没有人可以一起玩。除了灰尘和过道,什么也看不到,除了蜡烛光、火光和缝隙透进来的一点亮光就没有光。埃格尔蒂娜有同胞兄弟,埃格尔蒂娜有异父兄弟,埃格尔蒂娜有一只驯服的老鼠,埃格尔蒂娜有带珠扣的黄靴子,但埃格尔蒂娜还是出走了——就那一次!”
  “嘘,”波德轻轻地说,“别那么响。”在他们头顶上,地板格格响,沉重的脚步不慌不忙地走来走去。他们听见德赖弗太太的嘟哝声和火炉用具的噼里啪啦声。“这个炉子真讨厌,”他们听见她说,“又吹东风了。”接着他们听见她抬高嗓子叫道,“克兰普福尔!”
  波德坐在那里闷闷不乐地看着地板;阿丽埃蒂哆嗦了一下,用皱被单把身体裹得更紧;霍米莉慢慢地吸了一口长气。她忽然抬起头来。
  “孩子的话是对的。”她果断地表示。
  阿丽埃蒂的眼睛张大了。“噢,不……”她开口说。听说她是对的,她大吃一惊。对的总是爸爸妈妈而不是孩子。孩子可以信口开河地说,阿丽埃蒂知道,乐就乐在把话说出来——不过她一直知道他们说了没事而又是错的。
  “你瞧,波德,”霍米莉却只管说下去,“你和我不同。曾经还有别的人家,还有别的孩子……住在碗碟室里的盥洗盆家,你记得吗?还有住在磨刀机后面的那家人——现在我把那家人的姓忘记了。还有扫帚柜家的男孩们。还有那条马厩地下通道——你知道,就是水落管家用的。你可以说,我们曾经自由自在得多。”
  “啊,是的,”波德说,“可以这么说。但自由自在给你带来什么呢?”他说不准地抬起头来说,“他们如今都在哪儿了?”
  “我毫不怀疑,他们有些人可能已经改善了他们的生活,”霍米莉尖锐地说,“整座房子里时代变了。他们不再捡东西了。你记得吗,当挖沟埋煤气管时,有人走了。走过牧场,穿过树林。这种管道使他们可以走到莱顿巴扎德。”
  “可他们在那里找到了什么呢?”波德不客气地说,“堆积如山的焦炭!”
  霍米莉转过脸。“阿丽埃蒂,”她用同样坚定的口气说,“假定有一天——我们找那么一天,周围没有人,也没有猫,我有我的理由认为他们不会弄来猫——假定有一天你的爸爸带你出去借东西,你会乖乖听话的,对吗?你会照他的话做,又利索又安静,什么也不回嘴,对吗?”
  阿丽埃蒂脸红了,她抓住自己的双手。“噢——”她用向往的口气说,但波德马上插进话来:
  “你听我说,霍米莉,我们得好好想想。你不能这样还没有好好考虑就说。我‘被看见’了,记住这一点。这不是带孩子上楼的时候。
  “上面不会有猫,”霍米莉说,“上面没有人会尖声大叫。跟那一回罗萨皮克哈切特的情形不同。”
  “还是很冒险,”波德没有把握地说,“我还没有听说过有小姑娘去借东西的。”
  “这件事我一直在想,”霍米莉说,“直到现在才想通了:如果你有一个儿子,你会带他去借东西,对吗?但你没有儿子——你只有阿丽埃蒂。假定你我出了什么事,如果阿丽埃蒂不学会借东西,她可怎么过?”
  波德低头看他的膝盖。“不错,”他过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而且这可以给她一点乐趣,使她不再渴望……”
  “渴望什么?”
  “渴望蓝色的天空和青草什么的。”阿丽埃蒂屏住了呼吸,霍米莉很快地向她转过脸:“要我搬家不行,阿丽埃蒂,我不准备搬家——不管为你还是为别人都不搬!”
  “啊,”波德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嘘!”霍米莉担心地说,连忙抬头去看天花板。“别这样响!现在亲亲你的爸爸,阿丽埃蒂,”她很快地把话说完,“就回床去睡吧。”
  当阿丽埃蒂钻到被单底下时,她感觉到一股快乐劲儿,从脚趾直暖到心窝。她听见他们的说话卢在隔壁房间里忽高忽低:霍米莉不停口地说了又说,很有节奏,很有信心——阿丽埃蒂觉得这些话具有一种信念,这是得意的声音。有一次她听见波德站起来,椅子拉响。“我不赞成这么办!”她听见他说。她又听见霍米莉轻轻说了一声:“嘘!”上面传来震动的脚步声和锅子忽然乓的一声。
  阿丽埃蒂半睡半醒地看着她天花板上的画。那些旗帜上神气地写着:“哈瓦那之花”。“保证……超级……烟味……香醇……”披轻纱的可爱女郎吹着她们的长号,轻轻地、胜利地吹出无声的欢快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