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_第07部分

发布时间: 2020-10-05 02:5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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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去年十二月十八日,曾经寄信到家,说寄家用银子一千两,其中,用六百两还债,用四百两送赠亲戚族人,分送数目另写在给弟弟的信中,表明我不敢自己专断的意思,后来接到家信,知道兑啸山百三十千,那这笔银子便亏空一百两了,刚刚听说曾受恬堂上有丧事,他借的银子恐怕难以迅速付还,那不又亏空一百两吗。所以仅仅剩下八百两,我家旧债还多,送亲戚族人的钱,是孙儿一个人的愚蠢见解,不知祖父母大人,父亲,叔父以为可行不?伏乞裁决定夺。
孙儿所以急于送赠,有两个缘故,一是我家气运太盛了,不可以不格外小心,要注意持盈保泰的功夫,旧帐还尽,好处最全,恐怕盈到极点便转为亏损,留点债不还清,那只以嫌美中不足,但也是处于乐处的办法,二是各亲戚家都穷,而年老的,现在不略加资助,那以后不知怎么样?自从孙儿进入京城后,如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了几个,再过几年,那我们想要送赠的人中,还不知道怎样,家里的债,今天虽不还,以后还可以还,送人的事,今天不做,以后便只有后悔了,这两个说法,是孙儿的愚见。
然而孙儿年轻不懂事,没有远些谋划一切,求祖父叔父作主,孙儿决不敢自己专权,这笔银子等欧阳小岑回湖南时,孙儿寄回一大衣箱衣物,银两一概寄到渠那里,孙儿负担一半路费,那时再有信回,孙儿谨慎。(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致诸弟述接济亲戚族人之故
【原文】
六弟九弟左右:来书信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计共发信七八次,兄到京后,家人仅检出二次,一系五月二十二日发,一系十月十六发,其余皆不见,远信难达,往往似此,腊月信有湖涂字样,亦信之不能禁者,盖望眼欲穿之时,疑信杂生,怨怒交至,惟骨肉之情愈挚,则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则责之愈切,度日如年,居室中环墙,望好音如万金之获,闻谣言如风声鹤唳,又加以堂上之悬思,重以严寒之逼人;其不能不出怨言以相詈①者,情之至也,然为兄者观此二字,则虽曲谅其情,亦不能不责之,非责其情,责其字句之不检点耳,何芥蒂之有哉!
至于回洋时有折并南还,则兄实不知,当到家之际,门几如市,诸务繁剧,吾弟可想而知,兄意谓家中接榜后所发一信,则万事可以放心矣,岂尚有悬挂哉?来书辩论详明,兄令不复辩,盖彼此之心虽隔万里,而赤成不啻目见,本无纤毫之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费唇舌?以后来信,万万不必提起可也。
所寄银两,以四百为馈赠戚族之用,来书云:“非有未经审量之处,即似稍有近名之心。”此二语,推勘人微,兄不能不内省者也,又云:“所识穷乏,得我而为之,抑逆知家中必不可为此慷慨,而姑为是言。”斯二语,毋亦拟阿兄不伦乎?兄虽不肖,亦何至鄙且好至于如此之甚?所以为此者,盖族戚中断不可不有一援手之人,而其余则牵连而及。
兄已亥年至外家,见大舅陶穴而居,种菜而食,为恻然者久之!通十舅送我谓曰:“外熏做外官则阿舅来作烧火夫也。”南五舅送至长沙握手曰:“明年送外熏媳来京。”余曰:“京城苦,舅勿来。”舅曰:“然,然吾终寻汝任所也。”言已泣下,兄念母舅皆已年高,饥寒之况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则大舅五舅又能沾我辈之余润首,十舅虽死,兄竟犹当恤其妻子,且从俗为之延僧,如所谓道场者,以慰逝者之魂,而尽吾不忍死其舅之心,我弟以为可乎?兰姊蕙妹,家运皆舛;兄好为识微之妄谈,谓姊犹可支撑,蕙妹再过数年,则不能自荐活矣,同胞姊妹,纵彼无觖望②,吾能不视如一家一身乎?
欧阳沧溟先生,夙债甚多,其家之苦况,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母丧,不能稍降厥礼,岳母送余时,亦涕位而道,兄赠之独丰,则犹询世俗之也,楚善叔为债主逼迫,入地无门,二伯母尝为余泣言之,又泣告子植曰:“八儿夜来泪注地,湿围径五尺也,而田货于我家,价既不昂,事又多磨,常贻书于我,备陈吞声钦位之状。”此子植所亲所见,兄弟常欷久之!
丹阁叔与宝田表叔,昔与同砚席十年,岂意今日云泥隔绝至此,知其窘迫难堪之时,必有饮恨于实命之不犹者矣,丹阁戊戌年,曾以钱八千贺我,贤弟谅其景况,岂易办八千者首?以为喜极,固可感也!以为钓饵,则亦可怜也!任尊叔见我得官,其欢喜出于至诚亦可思也,竟希公项,当甲午年,抽公项三千二千为贺礼,渠两房颇不悦,祖父曰:“待藩孙得官,第一件先复竟希公项”此语言之已熟,待各堂叔不敢反唇相识耳,同为竟希公之嗣,而菀枯③悬殊若此,设造物者一日移其苑于彼二房,则无论六百,即六两亦安可得耶?
六弟九弟之岳家,皆寡妇孤儿,槁饿④无策,我家不遂之,则熟拯之者?我家少八两,未必遽为债户逼取,渠得八两,则举室回春,贤弟试设身处地,而知其如救水火也,彭王姑待我甚厚,晚年家贫,见我辄泣,兹王姑已殁,故赠宜仁王姑丈,亦不忍以死视王姑之意也,腾七则姑之子,与我同孩提,长养各舅祖,则推祖母之爱而及也,彭舅曾祖,则推祖父之爱而及也,陈本七邓升六二先生,则因觉庵师而季连及之者也,其余馈赠之人,非实有不忍于心者,则皆因人而及,非敢有意讨好,沽名钓誉,又安敢以己之豪爽,形祖父之刻啬,为此好鄙之心之行也哉?
诸弟主我十年以后,见诸戚族家皆穷,而我家尚好,以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与我同盛者也,兄悉见其盛时气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则太难为情矣,由盛衰在气象,气象盛则虽饥亦乐,气象衰则虽饱亦忧,今我家方全盛之时,而贤弟以区区数百金为极少,不足比数,设以贤弟处楚善宽五之地,或处葛熊二家之地,贤弟能一日以安乎?
凡遇之丰啬顺舛,有数存焉,虽圣人不能自力主张,天可使吾今日处丰享之境。君子之处顺境,兢兢焉常觉于之厚于我,非果厚也,以为较之尤啬者,而我固已厚矣,古人所谓境地须看不如我者,此之谓也,来书有区区千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已厚于我兄弟乎?
史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阀东南,未有常全而不阙者,剥也者,复之机也,君子以为可喜也!也者(左女右后)⑤,之渐也,君子以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川!由吝以趋于凶,既凶矣,则由悔以趋于吉,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则时时求全,全者既得,而吝与凶随之矣,众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岂若是不公平?
今吾家椿萱重庆,兄弟无故,京师无比美者,亦可谓至万全者矣。故兄但求缺陷,名所居曰求阙斋,盖求缺于他事,而求全于堂上,此则区区之至愿也,家中旧债:不能悉清,堂上衣服,不能多办,诸弟所需,不能一给,亦求缺陷之义也,内人不明此义,而时时欲置办衣物,兄亦时时教之,今幸未全备;待其全时,则吝与凶随之矣,此最可畏者也!贤弟夫媳诉怨于房闼之间,上是缺陷,吾弟当思所以弥其缺,而不可尽给其求,盖尽给则渐几于全矣。吾弟聪明绝人,将来见道有得,必且韪余之言也。
至于家中欠债,兄则实有不尽知者,去年二月十六,接父亲正月四日手谕中云:“一切年事,银钱敷用余,上年所借头息钱,均已完清,家中极为顺遂,故不窘迫。”父亲所言如此,兄亦不甚了了,不知所完究系何项?未完尚有何项?兄弟所知者,仅江孝八外祖百两,朱岚暄五十两而已,其余如阳本家之帐,则兄由京寄还,不与家中相干,午冬甲借添梓坪钱五十千,尚不知作何还法?正拟此次禀问祖父。
此外帐目,兄实不知,下次信来,务望详开一单,使兄得渐次筹划,如弟所云:“家中欠债已传播否?若已传播而实不至,则祖父受吝啬之名,我加一信,亦难免二三其德之诮⑥。”此兄读两弟来书,所为踌躇而无策者也。
兹特呈堂上一禀,依九弟之言书之,谓朱啸山曾受恬处二百落空,非初意所料,其馈赠之项,听祖父叔父裁夺,或以二百为赠,每人减半亦可,或家中十分窘迫,即不赠亦可,戚族来者,家中即以此信示之,庶不悖于过则归已之义,贤弟观之,以为何如也?若祖父以前信为是,慨然赠之,则此禀不必付归,兄另有安信付去,恐堂上慷慨特赠,反因接吾书而疑沮。
凡仁心之发,必一鼓作气,尽吾力之所能为,稍有转念,则疑心生,私心亦生,疑心生则计较多而出纳吝矣,私心生则好恶偏而轻重乘矣,使家中慷慨乐与,则慎无以吾书生堂上之转念也。使堂上无转念,则此举也,阿兄发之,堂上成之,无论其为是为非,诸弟置之不论可耳,向使去年得云贵广西等省苦差,并无一钱寄家,家中亦不能责我也。
九弟来书,楷法佳妙,余爱之不忍释手,起笔收笔皆藏锋,无一笔撤手乱丢,所谓有往皆复也,想与陈季牧井究,彼此各有,卜得,可嘉可喜!然吾所教尔者,尚有二事焉。一日换笔,古人每笔中间,必有一换如绳索然,第一股在上,一换则第二股在上,再换则第三股在上也,笔尖之著纸者,仅少许耳,此少许者,吾当作四方铁和用,起处东方在左,西方向右,一换则东方向右矣,笔尖无所谓方也,我心常觉其方,一换而东,再换而北,三换而西,则笔尖四面有锋,不仅一面相向矣,二曰结字有法;结字之法无究,但求胸中有成竹耳。
六弟之信,文笔拗而劲;九弟文笔婉而达,将来皆必有成,但目下不如各看何书?万不可徒看考墨卷,汩其性灵,每日习字不必多,作百字可耳,读背育之书不必多,十叶可耳,看涉猎之书不必多,亦十叶可耳,但一部未完,不可换他部,此万万不易之理,阿兄数千里外教尔,仅此一语耳。
罗罗山兄读书明大义,极所钦仰,惜不能会面畅谈,余近来读书无所得,酬应之繁,日不暇给,实实可厌,惟古文各体诗,自觉有进境,将来此事当有成就,恨当世无韩愈王安石一流人,与我相质征耳,贤弟亦宜趁此时学为诗古文,无论是否,且试拈笔为之,及今不作,将来年长,愈怕丑而不为矣,每月六课,不必其定作诗文也。
古文诗赋四六,无所不作,行之有常,将来百川分流,同归于海,则通一艺,即通众艺,通于艺,即通于道,初不分而二之也,此论虽太高,然不能不为诸弟言之,使知大本太原坝!心有定向,而不至于摇摇无著,虽当其应试这时,全无得失之见;乱其意中,即其举业之时,亦于正业不相妨碍,诸弟试静心领略,亦可徐会悟也,外附碌五箴一首,养身要言一纸,求缺斋课程一纸,诗文不暇录,惟谅之,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二十日)
【注释】
①詈:骂。
②觖望:奢望。
③菀枯:荣枯;
④槁饿:饥饿。
⑤(左女右后):善,美好。
③诮:责备。
【译文】
六弟九弟左右:
来信说自去年五月到十二月,共计发信七、八封,兄长到京城后,家里只检出两封,一是一月二十日所发,一是十月十六日所发,其余都没有看见,远程的信件难以道到,往往是这个样子,十二月信里有“糊涂”字样,也是情不自禁而发的,因望眼欲穿的,怀疑和信赖,交错产生,怨恨和生气同至,骨肉之情越真挚,盼望的心情就越殷切,责备的言词就越尖锐,过一天好比过一年,房子好比围墙,望信好比得到一万两银子,听到谣言好比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加上堂在大人的悬念,更似严寒逼人,所以不能不发出怨言骂你们,感情达到极点了,然而,为兄长的看这两个字,虽说曲为原谅,也不能不责备你们,不是责备你们的情感,是责备你们字句的不检点,这有什么必要耿耿于情呢?
至于回信时就有通信兵回湖南,那是兄长实在不知道,通信兵到家的时候。我那里门庭若市,事情繁杂,弟弟们可想而知,我的意思家里接榜后所发的人,万事可放心,哪里还会有悬念?来信辩论详细明白,兄长现在不再辩,因彼此之间的心情,虽隔万里,而赤诚好像眼见,没有丝毫的疑虑,何必为了两叶字多费口舌,以后来信,万万不要再提了。
所寄银两,以四百两做送赠亲戚族人之用,来信说:“不是有没有经过审慎考虑的地方,也似乎有好名的心理。”这两句话,推敲过细,兄长不能不自己反省自己,信中又说:“所谓穷困,得我而为之,还是考虑家里一定不做这慷慨之举,才这么说的。”这两句,不也把阿兄看成不伦不类的人了?兄长虽然说不肖,何至于奸猾、卑鄙到这种地步?所以这么考虑,是因亲族中决不可没有一个人援之以手,其余的牵连一起。
兄长已亥年到外婆家,看见大舅住在山洞里,种菜为生计,心里久久感到难过,通十舅送我时说:“外熏在外做官,舅舅去作伙夫。”南五舅送我到长沙,握着我的手说:“明年送外熏媳妇来京。”我说:“京城很苦,舅舅不要来。”舅舅说:“好,但我还是会来找你的任所的。”说完流下眼泪,兄长挂念母舅都已年高,饥寒的情况可以想见,而十舅还去世了,现在不去援助他们,那大舅、五舅又能够沾我们的光吗?五舅死了,兄长意思应当抚恤他的妻子,还要从世俗习惯帮她请和尚,为十舅做道场,以安慰死者的灵魂,尽我们不忍心十舅去世的心意,弟弟以为可以吗?兰姐蕙妹,家运都败落,兄长喜欢谈点妄说,说兰姐还可支撑下去,而蕙妹再过几年,便困苦得过不下去,同胞姐妹,即使她没有奢望,我们能不把她看成一家人吗?
欧阳沧溟先生,旧债很多,他家的困苦,不是与我家可以比拟的,所以他母亲过世,不能稍微办得隆重一点而缺了礼数,岳母送我时,也一边哭一边说这些苦情,兄长送她的特别丰厚,也是从世俗的人情世故罢了,楚善叔为债主逼债,入地无门,二伯祖母常对我哭诉,又哭对子植说:“八儿晚上哭得眼泪汪汪,地上湿了一大片,而田又买给你家,价钱不贵,事又多磨,常写信给国藩,诉说他吞声饮泣的惨况,”这是子植亲眼看见的,我们兄弟曾相对痛哭。
丹阁叔与宝田表叔过去与我同学十年,哪料到现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距这么远,知道他们在窘追难堪的时候,一定会流泪痛恨自己的命运太差了。丹阁戊由年,曾经用八千钱祝贺我,贤弟估量他的光景,办八千钱是容易的事吗?是因他高兴了,真是感人啊!如果是当做钓鱼的饵,那也很可怜的,任尊叔看见我得了官,欢喜出自内心,也是不能忘记的,竟希公款项,当甲午年,抽公项三千二千为贺礼,他两房很不高兴,祖父说:“等国藩孙儿当了官,第一件事是还竟希公公款。”这话已讲了很久了。只是各堂叔不敢反唇相讥罢了,同是竟希公的后人,而荣、枯悬殊如此,假设老无爷有一天把荣福转移到也到他那两房,那不要说六百两,就是六两也哪能得到?
六弟九弟的岳家,都是寡妇孤儿,处于饥饿而束手无策,我家不去救济,谁去救济?我家少八两,不一定就受债主逼迫,他得八两,则全家回春,贤弟试着设身处地想想,便知道这好比是救人于水火啊!彭王姑对我很宽厚,晚年家贫,看见我哭,现在姑已死了,所以送宜仁王姑丈,也是不忍因王姑死了不念情的缘故,腾七是姑的儿子,与我一起长大,长期赡养各舅祖,那么不把对祖母的爱来对待他,彭舅曾祖,那么就把对祖父的爱来对待之,陈本七,邓升六二先生,是因为觉庵老师的关系,其余要送赠的人,不是确实不忍心看着贫困的;是因为一些人事关系牵边的人,不敢有意去讨好,沽名钧誉,又哪里胆敢用自已的家爽好施,来对比祖父的坚啬,做这种奸猾卑鄙的行径呢?
弟弟们比我迟生十年以后,看见这些亲族都穷,而我家好过,以为这是本来如此,而不知道开始的时候,都是和我家一样兴旺的家庭,兄长看见他们盛的时候,而不知道零落得这样,很难为情,凡属盛与衰者在气象。气象盛,虽然饥贫也和乐;气象衰,虽然温饮也堪忧,现在我家正在全盛时期,而贤弟以为这几百两银子太少,不足以答情,假设贤弟处在楚善、宽五的境地,或者处在葛、熊两家的地位,贤弟能够一天便可使他们安定吗?
凡属人的遭遇的丰盛顺遂还是枯败多灾,有天意在,虽说是圣人也不能自作主张,老天爷既然可以使我今天处于丰厚的境遇,也可以使我明天处于宝善、宽五的境地,君子处于顺境的时候,战战兢兢,觉得老天对自己太宽厚了,我应该把自己多余的,去弥补别人的不足,君子处于逆境,也战战兢兢,觉得得老天对我不是真厚,但比那些还要坏的人,还算可以了,古人所说的看境遇不如自己的,这就是这个说法,来信有“区区千金”四字,难道你们不知道老天已对我们兄弟过于宽厚了吗?
兄长常常研究《易经》的道理,观察盈虚消息的道理,从而懂得人不可以没有缺陷,太阳当顶了便会西下,月亮圆了便会阴缺,天有孤虚的地方,地有东南的缺口,没有十全而不缺的,生物剥落,正是苏复的开始,君子看到了由枯而荣的气象感到可喜,字,是逐渐走向完善之象,而君子以为是危险的,所以说,吉详之象,由吝啬逐渐走向凶,凶象显露,则因悔又可化凶为吉,君子只知道悔字,悔,是地缺而不悔,不敢求全,小人则时刻求全,全字既然获得,而吝啬与凶光之俱来,大多数经常缺,而一个人全,是天道有屈有伸的缘故,哪能是不公平呢?
现在我家父母处在喜庆之中,兄弟没有什么事故,在京城没有人可比美的,也可说是万分完美了,所以兄长只去研究缺陷,把我住的房子取名叫“求阙斋”,是因为缺陷于其他事情,而求全于堂上大人,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家里旧债、不能全部还清:堂上大人的衣服,不能多办;弟弟所需,不能全给,都是这个求缺的道理,内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时刻要添置衣物,兄长也时刻教导,如今幸好没有全备,等到全备的时候,那吝与凶便随之而来,”这是最可怕的,贤弟夫妇在家里诉说怨恨,这是缺陷,弟弟应当想到弥补这个缺陷,但不可以满足一切的要求,因为如果尽量满足,便是求全之渐,弟弟聪明过人,将来悟出此中道理,一个定理解我的这番话的。
至于家中欠帐,兄长实在不完全知道,去年二月十六日,接父亲正月四日手谕,信中说:“一切年用,银钱敷用有余,上年所借头息钱,都已还清,家里很顺遂并不窘迫。”父亲这么说,兄长也是很了解,不知还的究竟是哪一种?没有还的又是哪一项?兄长知道的,只江孝八外祖一百两,朱岚暄五十两罢了,其余如阳本家的帐,则兄长由京寄还,不与家里相干,午冬借添梓坪钱五十千,还不知如何还清?正准备这次请示祖父。
此外帐目,兄长实在不清楚,下次来信,务请详细开列一个单子,使兄长慢慢筹划,如弟弟所兑:“家里欠债已经传播出去没有?如已经传播出去,而实际又没有做到,那祖父便背了吝啬的名声,我加一封信,也难免二三其德的责备。”这是兄长读完弟弟来信后,感到犹豫不决,没有计策的地方。
现在特地呈堂上大人一封,禀告信,依了九弟的意思写的,说朱啸山,曾受恬两处的二百辆银子落空,不是始料所及,送赠的项目,听祖父、叔父裁决定夺,或者拿二百两出来送人,每个人家都减半也可以,或者家里十分困难,不送也可以,亲戚族人来了,把这封信给他们看,也许可以不违背“过则为己”的意思,贤弟看了,以为如何?如果祖父、叔父以前信为对的,慨然送礼,那这封信不必寄回,兄长另外有信寄去,恐怕堂上坚持要慷慨送礼,反而因为接了我的这封信而产生迟疑。
凡属仁义的心产生,一定要一鼓作气,尽我的力量去作,稍微有点转念,那疑心重产生,私心杂念也产生,这样计较多了,吝啬之心便产生了;私心一产主,那么好、恶发生偏差,轻重也失衡了,假如家里慷慨乐施,那请千万谨慎,不要因为我的信而上堂上大人转念,要使堂上大人不转念,那这个举措;由我发起,由堂上大人成全;不管是对是错,弟弟们可不去管它,假设去年我得的是云南、贵州、广西等省的苦差,没有一分钱寄回家,家里也不能费怪我呢!
九弟来信,楷体字写得妙,我爱不释手,起笔,收笔都藏锋,没有一笔撒手乱丢,真所谓有往有复;想与陈秀牧并究书法,彼此各存心得,可喜可贺!然而我所教尔的,还有两件事,一是换笔,古人每笔中间,必定要一换,好比绳索,第一股在上,一换第二股在上了,再一换第三股在上了,笔尖的着纸处,只少许,这少许,我作四方铁笔去用,起处东方在左,西方在右,一换,东方向右了,笔尖无所谓方,我心中才感觉有方,一换向东,再换向北,三换向西,那么笔尖四面有锋,不仅仅是一面相向,二是结字有方法,结字的方法无究无尽,但求胸有成竹。
六弟的信,文笔拗而刚劲,九弟的文笔婉约而通达,将来都一定有成就。但现在不知道各人在读什么书?万万不可以徒然去看那些考试题目,汩没了自己的性灵,每天习字不一定多,写一百个字就可以了,背书不一定多,背十页就可以了,涉猎其他的书不一定多,也只要读十页就可以了,但是,一部没有读完,不可以换其他,这是万万不能改变的道理,为兄长的在几千里之外教你,只有这一句。
罗罗山兄读书明大义,我十分钦佩,可怜不能见面畅谈,我近来读书没有收获,应班的繁杂,真是一天到晚不空,实在讨厌,只是古文各体诗,自己感觉有进步,将来应当有点成就,只恨当今没有韩愈、王安石一流人,可与之相互质疑求证,贤弟也应趁此学习作诗古文,无论对不对,机且拈笔写来,现在不作,将来年纪大了,越怕丑越不作了,每月六课,不一定都作诗。
古文诗赋四六,无所不做,保持经常,将来百川分流,同归于海,那么一艺通则百艺通,便通于道,这个论点虽不大高,但不能不对你们说,使你们掌握了原则,使心有定向,不至于摇摆不定,虽说正当考试的时候,全没有得失的见解,来拨乱自己的本意,即在用力举业的时候,也于正业不相妨碍,弟弟们试着静心领略,也可慢慢领悟,.附录五箴一首,养身要言一张,求缺斋课程一张,诗文没有时间抄录,请原谅,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十日)禀祖父母赠亲戚族人数目
【原文】
孙男国藩跪禀
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八月廿七,接到七月十五廿五两次所发之信,内祖父母各一信,父亲母亲叔父各一信,诸弟亦皆有信,欣悉一切,慰幸之至!叔父之病,得此次信,始可放心。
八月廿八日,陈岱云之弟送灵回南,坐粮船,孙以率五妹丈,与之同伴南归,船钱饭钱,陈宅皆不受,孙遂至城外,率五挥泪而别,甚为可怜!率五来意,本欲考供事,掣得一官以养家,孙以供事必须十余年,乃可得一典史,宦海风波,安危莫卜,卑官小吏,尤多危机,每见佐杂未秩,下场鲜有好者,孙在外已久,阅历已多,故再三苦言劝率五居乡,勤俭守旧,不必出外做官,劝之既久,率五亦以为然,其打发行李诸物,孙一一办妥,另开单呈览。
孙送率五归家,即于是日刻生女,母女俱平安。前正月间,孙寄银回南,有馈赠亲族之意,理宜由堂上定数目,方合内则不敢私与之道,孙此时糊涂,擅开一单,轻重之际,多不妥当,幸堂上各大人斟酌增减,主为得宜,但岳家太多,他处相形见拙,孙稍有不安耳,率五大约在春初可以到家,渠不告而出心怀惭①;到家后望大人不加责,并戒家中及近处无相讥讪为幸!孙谨禀。(道光二十四年八日廿九日)
【注释】
①冀:希望。
②心中怀惭:人中感到惭愧的意思。
【译文】
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八月二十七日,接到七月十五日、二十五日两次所发的信,其中,祖父母各一封,父母亲、叔父各一封,各位弟弟也都有信,欣悉一切!叔父的病得了信之后,才放了心。
八月二十作日,陈岱云的弟弟送灵回湖南,坐的是粮船,孙儿叫率五妹夫他结伴同回,船钱饭钱,陈家都不收,孙儿便到城外,与率五挥泪告别,很为可怜,率五来意,本想考供事,希望得一个官位养家,孙儿认为供事必须十多年,才可以得做典史,官场风波,安危难测,官小职微,危险更多,每每看见佐杂人等,他们的下场没有几个好的,孙儿在久久了,阅历也多了,所以再三苦劝率百回乡,勤俭守旧业,不必出外做官,劝了很久之后,率五才同意了,打发的行李各物,孙儿一一办妥,另开一单呈上。
孙儿送率五回家,当天申刻生了一女:母女都平安。正月间孙儿曾寄银子回湖南,有送亲戚族人的意思,照理应该由堂上大人确定数目,才合乎对内不敢私人给予物道理,孙儿这时糊涂,擅自开了一个单子,在分送的轻重方面,很多地方不够妥当,幸亏堂上各大人研究斟酌,加以增减,才算合宜,但岳家太多,其他各处相形见绌,孙儿有点不安,率五大约在春初可以到家,他不告家里出门,心里很感到惭愧,到家之后,希望堂上大人不加责备,并叫家里人和附近的人不要讥笑他,孙儿谨禀。(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禀叔父母请兑钱送人
【原文】
侄国藩敬禀
叔父婶母大人万福金安,新年两次禀安,未得另书敬告一切,侄以庸鄙无知,托祖宗之福荫,幸窃禄位,时时抚衷滋愧①!兹于本月大考,复荷皇上天恩,越四级而超升;侄何德何能?堪此殊荣,常恐祖宗积累之福,自我一人享尽,大可惧也!望叔父作书教侄幸甚!余竺虔归,寄回银五十两;其四十两用法,六弟九弟在省读书,用二十六两,四弟季弟学俸六两,买漆四两,欧阳太岳母奠金四两,前第三号信业己载明矣。
只有余十两,若作家中用度,则嫌其大少,添此无益,减此无捐,侄意戚族中有最苦者,不得不些须顾送,求叔父将此十金换钱,分送最亲最苦之外,叔父于无意中送他,万不可说出自侄之意,使未得者有缺望,有怨言,二伯祖父处,或不送钱,按期送肉与油盐之类,随叔父斟酌行字可也,侄谨禀。(道光二十六年六月十七日)
【注释】
①滋愧:惭愧。
【译文】
侄儿国藩敬禀
叔父婶母大人万福金安,新年两次请安,没有得到另外的信敬告一切,侄儿庸碌粗鄙无知,托了祖宗的福荫,窃居禄位,时刻扪心自问,深感惭愧,兹于本月大考中,又承蒙皇上天恩,越四级超升,侄儿有何德何能,足以承受这种特殊的荣耀?常常害怕祖宗积累的福泽,由我一个人享习,太可怕了!希望叔父多写信教导,幸甚!金竺虔回,寄回银子五十两,其中四十两的用途,六弟,九弟在省城读书,用二十六两;四弟季弟学费六两;买漆四两;欧阳大岳母奠金四两,前发的第三号信已写明。
余下的十两,如果做家中用度,嫌太少了,加这一点没有大用,没有这一点亦无妨,侄儿的意思,亲族中有最苦的,不得一点照顾的,求叔父将这十两换钱,分送最清苦的人家,叔父在无意中送去,万不要说是侄儿的意思,使那些没有得到的人有看法,有怨言,二伯祖父处,或者不送钱,按期送肉和油、盐之类,请叔父斟酌办理。侄儿谨禀(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七日)致诸弟节俭置田以济贫民
【原文】
澄候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十三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七所发家信,具悉一切,吾于六月,共发四次信,不知俱收到否?今年陆费中丞丁忧,闰四月无折差到,故自四月十六日发信后,直至五月中旬始再发信,宜家中悬望也,祖父大人之病,日见增加,远人闻之,实深忧惧!前六月念日所付之鹿茸片,不知何日可到,亦未知可有微功否?
予之癣病,多年沉痛,赖邹墨林举黄芪附片方,竟得痊愈,内人六月之病,亦极沉重,幸墨林诊治,遂得化险为夷,变危为安。同乡找墨林看病者甚多,皆随手立效,墨林之弟岳屏兄,今年曾到京寓圆通观,其医道甚好,现已归家,予此次以书附墨林家书内,求岳屏至我家诊治祖父大人,或者挽回万一,亦未可知,岳屏人最诚实,而又精明,即周旋不到,必不见怪,家中只须打发轿夫大钱二千,不必别有赠送,渠若不来,家中亦不必去请他。
乡间之谷,贵至三千五百,此亘古未有者,小民何以聊生?吾自入官以来,即思为曾氏置一义田,以赡救孟学公以下贫民,为本境置义田,以赡救念四都贫民,不料世道日苦,予之处境未裕,无论为京为官者,自治不暇,即使外放,或为学政,或为督抚;而如今年三江两湖之大水灾,几于鸿嗷半天下①,为大官者,更何忍于廉俸之外,多取半文乎?是义田之耗,恐终不能偿,然予之定计,苟仕宦所人,每年除供奉堂上甘旨外,或稍有赢余,吾断不肯买一亩田,积一文钱,必皆留为义田之用,此我之定计,望诸弟体谅之。
今年我在京用度较大,借帐不少,八月当希六及陈体元捐从九品,九月榜后可付照回,十月可到家,十一月可向渠两家索银,在约共须三百金,我付此项回家,此外不另附银也,率五在永丰,有人争请,予闻之甚喜!特书手信与渠,亦望其忠信成立。
纪鸿已能行走,体甚壮实,同乡各家如常,同年毛寄云于六月念作日丁内艰,陈伟堂相国于七月初二仙逝,病系中痰,不过片刻即殁,河南浙江湖北皆展于九月举行乡试,闻江南水灾尤甚,恐须再展至十月,各省大灾,皇上焦劳,臣子更宜忧惕;故一切外差,皆绝不萌妄想,家中亦不必悬盼,书不详尽,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九年七月十五日)
【注释】
①鸿嗷天下:形容遭水灾人民悲惨的哀声响彻半天中。
【译文】
澄候、温浦、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十三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七日所发家信,知悉一切,我在六月,共发四次惨不知都次到否?今年陆费中丞丁忧,闰四月没有折差到,所以自四月十六日发信后,直到五月中旬才再发信,使家中悬念,祖父大人的病,日见加重,远方游子听了,深感忧惧前六月二十日所寄的鹿茸片,不知何日可到,也不在没有一点功效?
我的癣疾,多年旧病,靠邹墨林的黄芪附片方子,竟然全部好了,内人六月得病,也很沉重,幸亏墨林诊治,才得以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同乡找墨林看病的很多,都随手便好,墨林的弟弟岳屏兄,今年曾经到京城,住在圆通观,他的医术很好,现已回家,我这次写了一封信附在墨林的家信里,求岳屏到我家诊治祖父大人,或者能挽回万一,也未可知,岳屏人最诚实,又精明,就是周旋不到之处,必不会见怪,家中只要打发轿夫大钱二千,不必另外送东西了,他如果不来,家中也不必去找。
乡间的谷子,贵到三千五百,这是自古以来没有的,老百姓何以聊生?我自从当官以来,就想为间氏置办一处义田,以救助孟学公以下的贫民,为本地置办义田,以救助二十四都贫民,不料世道日苦,我的处境没有富裕,不要说京官自己治理自己还来不及;就是外放当官,或做学政,或做督抚,而像今年三江两湖的大水灾,几乎是悲惨的哀声响切半天中,做大官的,便何忍在俸禄之外,多拿半文呢?所以义田的愿望,恐旧难以如愿以偿,然而,我的计划,一旦官俸收入,每年除供堂上大人的衣分之外,稍有盈余,我决不肯买一亩田,积蓄一文钱,一定都留有做义田的资金,我已下决心,希望弟弟们体谅。
今年我在京城花费比较大,借钱不少,八月要为希六和陈体元捐一个从九品官;九月发榜后可把执照寄回,十月可到家;十一月可向他两家取钱,大约共须三百两银子,我付这些回家,此外不另寄钱了,率五在永丰有人争着请,我听了很高兴,特别写了一封信与他,也希望他忠信自立。
纪鸿已经可以走了,身体壮实,同乡各家如常,同年毛寄云于六月二十八日丁内艰,陈伟堂相国于七月初二仙逝,是中痰,不到片刻便死了。河南、浙江、湖北都延迟到九月举行分试,听说江南水灾尤其厉害,恐怕会再延期到十月,各省大灾,皇上焦急劳苦,臣等更应为上担忧,所以一切外差,都不存妄想,家中也不必悬盼,信写得不详尽,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九年七月十五日)致九弟顺便可以周济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一日安五来营,寄一家信,谅已收到,治军总须脚踏实地,克勤小物,乃可日起而有功,凡与人晋接①周旋,若无真意则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则真意亦无所托之以出,礼所称“无文不行”也,作生平不讲文饰,到处行不动,近来大悟前非,弟在外办事,宜随时斟酌也。
闻我水师粮台,银两尚有赢余,弟营此时不闹银用,不必往解,若绅民中实在流离困苦者,亦可随便周济,兄往日在营,艰苦异常,当初不能放手作一事,至今追憾,若弟有宜周济之处,水师粮台,尚可解银二千两前往,应酬亦须放手办,在绅士百姓身上,尤宜放手也。(咸丰八年正月十四日)
【注释】
①晋接:接触。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安五来营,寄了一封家信,谅已收到,治理军队总要脚踏实地,从小事做起,才能一天天起来积累而有功,凡属与别人接触周旋,如果不以诚相待,那就不足以感人,但仅仅有诚意,而没有语言文字的表达工夫去打动人,那么诚意也无以表达。《礼》所说的“没有文彩,行而不远”就是这个意思,我生平不讲究文彩装饰自己,到处行不通,近来大悟以前的过失,弟弟在外办事,应该处处考虑。
听说水师粮台的银两还有盈余,弟弟军营现在不缺银钱,不必往那里解银,如士绅民众中实在有流离失所的困苦者,也可随便周济。兄长过去在军营,艰苦异常,当初不能放手作一件事,至今追怀而感到遗憾,如果弟有应该周济的地方,水师粮台还可以解送二千两银子前往,应酬也要放手办理,在绅士、百姓身上,尤其应该放手。(咸丰八正月初十四日)致九弟周济受害绅民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二十六日接弟信,并廿二史二十六套,此书十六史系极古阁本,宋辽金远系《宏简录》、《明史》系殿本,较之兄丙申年所购者,多《明史》一种,余略相类,在吾乡已极为难得矣,吾前在京,亦未另买全史,仅添买辽金元明四史,及《史汉》各佳本而已,《宋史》至今未办,盖阙典也。
吉贼决志不窜,将来必与得贼同一办法,想非夏未秋初,不能得手,弟当坚耐以待之,迪庵去负在浔,于开浔守逻之外,问亦读书习字,弟处所掘长壕,如果十分可靠,将来亦有间隙,可以偷看书籍,目前则须极为讲求壕江巡逻也。
周济受害绅民,非泛爱博施之谓,但偶遇一家之中,杀害数口者,流传迁徘,归来无分者①,房屋被焚,栖止靡定者,或与之数千金,以周其急。先星冈公云:“济人湎济急时无。”又云:“随缘布施,专以目之所触为主。”即孟子所称是乃仁术也。若目无所触,而泛求被害之家而济之,与造册发赈一例,则带兵者专行沾名之事,必为地方官所织,且有挂一漏万之虑,弟之所见,深为切中事理,余系因昔年湖口绅士受害之惨,无力济之,故推而及于吉安,非欲弟无故而为沽名之举也。(咸丰八年正月廿九日)
【注释】
①栖止靡定者:栖,栖息,形容流离失所,居不定所。
【译文】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六日接到弟弟的信,以及《二十二史》二十七套,这套书中,十七史最为极古阁本,宋、巡、金、元是《宏简录》,《明史》是殿本。比兄长丙申年所买的,多了《明史》一种,其余相类似,在我们家乡已是极为难得的书,我以前在京城,也没有买过合史,只加买了辽、金、元、明四史及《史汉》各佳本罢了。《宋史》至今没有买,也许是缺少资料面难以成书征。
吉安敌决计不逃,将来必然与浔阳敌取同一办法,看来非到夏未秋初不能得手,弟弟要坚持忍耐的等待,迪庵去年在浔阳,在开浔河守城巡逻之处,间或也读书习字,弟弟那边所挖壕沟,如果十分可靠,将来也有空闲,可以偷偷看书,目前却要极力讲求巡逻。
周济受害士绅、百姓,不是泛爱博施,只偶见一家之中,杀害几口人的,流转迁徒,回来缺吃的,房屋被烧,流离失所的,或给数千金,以应急需,先祖星冈公说:“救人要救急难中没有的人。”又说:“随缘份布施,专以眼睛亲见的为主。”就是孟子说的,这是施仁的方法,如果没有亲见,而泛泛的去找受害人救济,与造册发赈二样,那么带兵的人专干沽名的事,一定被地方官所惑,并且有挂一漏万的忧虑,弟弟的见解,切中事理,我是因为过去湖口绅士受害的惨况,没有力量救济,所以推而达于吉安,不是叫弟弟无缘无故去做沽名钓誉的事。(咸丰八年正月二十九日)致四弟九弟千里寄银礼轻义重
【原文】
澄沅弟左右:余经手专件,只有长江水师,应撤者尚未撤,应改为额兵尚未改,暨报销二者,未了而已,今冬必将水师章程出奏,并在安庆设局,办理报销,诸事清妥,则余兄弟或出或处,或进或退,绰有余裕。
近四年每年寄银少许,与亲属三党,今年仍循此例,惟徐州距家太远,勇丁不能撤带,因写信与南彼,请其在盐局汇兑,余将来在扬州归款,请两弟照单封好,用红纸签写菲仪①等字,年内分送,千里寄此毫毛,礼文不可不敬也。(同治四年十月十六日)
【注释】
①菲仪:菲薄的礼仪。
【译文】
澄、沅弟左右:
我经手的专件,只有长江水师,应撤的还没有撤,应改为额兵的还没有改,加上报销这件事,没有了结,今年冬天必将水师章程办好上奏,并在安庆设局,办理报销,各项事务清理妥当,我们兄弟或出或处,或进或退,绰绰有余裕。
近四年每年寄银少许,与亲属三党,今年仍旧依惯例办,只是徐州离家太远,士兵不能撤带,因此写信给南坡,请他在盐局汇兑,我将来在扬州还,请两弟照单封好,用红字签写“菲薄的仪金”字样,千里寄毫毛,礼轻仁义重罢了。(同治四年十月十六日)致四弟送银子共患难者
【原文】
澄弟左右:余于十月廿五,接入觐之旨,次日写信召纪泽来营,厥后又有三次信,止其勿来,不知均接到否?自十一月初六接奉两江督任之旨,十六日已具疏恭辞,廿八日又奉旨令回本任,初三日又具疏恳辞,如再不获命;尚当再四疏辞,但受恩深重,不敢遽①求回籍,留营调理而已,余从此不复作宫。
同乡京官,今冬炭敬②,犹须照常馈送;昨令李翥汉回湘,送罗家二百金,李家二百金,刘家百金,昔年曾共患难者也,前致弟处千金,为数极及,自有两江总督以来,无待胞弟如此之薄者,然处兹乱也,钱愈多则患愈大,兄家与弟家,总不宜多存现银现钱,每年兄敷一年之用,便是天下之大富,人间之大福矣,家中要得兴旺,全靠出贤子弟,若子弟不贤不才,虽多积银积钱积谷积产积书积衣,总是枉然!
子弟之贤否,六分本于天生,四分由于家教,吾家世代皆有明德明训,惟星冈公之都教,尤应谨守牢记,吾近将星冈公之家规,编成八句云:“书蔬猪鱼,考早扫宝,常设常行,八者都好,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欠住,六者俱恼。”盖星冈公于地命医家世世守之,永为家训,子孙虽愚,亦必使就范围也(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六日)
【注释】
①遽:马上,立即。
②炭敬:木炭的费用。
【译文】
澄弟左右:
我在十月二十五日,接到入觐皇上的圣旨,第二天写信招纪泽来军营,之后又有三次信,阻止他要来,不知都收到没有?自十一月初主接奉两江督任的圣旨,十六日已具疏恭辞,二十八日又奉旨令回本任,初三日又具疏恳辞,如不再不获皇上批准,还要再四疏辞,但受恩深重,不敢马上请求回籍,留在军营调理罢了,我从此不再作官。
同乡京官,今年冬天的寒炭费,还要照常放送,昨天令李翥汉回湖南,送罗家二百两,李家二百两,刘家一百两,他们过去曾经与我共过患难的,前寄弟弟处的一千两,为数很少,自有两江总督以来,还没有这样薄待胞弟的,然而处在乱世,钱越多而患越大,兄长家和弟弟总不宜多存现钱,一年足敷一年的用度,便是天下的大富翁,人间的大福星,家里要得兴旺,全靠出贤子弟,如果子弟不贤不才,虽然多积银钱,积谷、积产、积书、积衣,都是空的。
子弟的贤与不贤,六分出于天生,四分由于家教,我家世代都有明德明训,惟有星冈公的教训尤其应该谨守牢记,我近来把星冈公的家规,编成八句说:“书蔬猪鱼,考早扫宝,常设常行,八者都好,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恼。”因星冈公对于地生、郎中、和尚、巫师等五种人,一进门就恼火,就是亲友,远客住久了,也恼火,这个八好六恼,我有世代遵守,永为有训,子孙虽然愚笨,也一定能使他们就范。(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六日)
五 交友篇——————————————————————————–致诸弟交友拜师宜专一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正月二十三日,接到诸弟信,系腊月十六日中省城发,不胜欣慰!四弟女许朱良四姻伯子孙,兰姊女许贺孝七之子,人家甚好,可贺!惟蕙妹家颇可虑,亦家运也。
六弟九弟今年仍读书省城罗罗山兄处,附课甚好,既以此附课,则不必送诗文于他处看,以明有所专主也,凡事皆贵专,求师不专,则受益也不入,求友不专,则博爱而不亲,心有所专宗,而博观他涂以扩其只,亦无不可,无所专宗,而见异思迁,此眩彼夺①,则大不可,罗山兄甚为刘霞仙欧晓岑所推服,有杨生任光者,亦能道其梗概,则其可为师表明矣,惜吾不得常与居游也。
在省用钱,可在家中支用银三十两,则够二弟一年之用矣,亦在吾寄一千两之内,予不能别寄与弟也,我去年十一月廿日到京,彼时无折差回南,至十二月中旬始发信:乃两弟之信,骂我糊涂,何不检点至此?赵子舟与我同行,曾无一信,其糊涂更何如!即余自去年五月底至腊月初,未尝接一家信,我在蜀,可写信由京寄家,岂家中信不可由京寄蜀耶?又将骂何人糊涂耶?凡动笔不可不检点。
九弟与郑陈冯曹四信,写作俱佳,可喜之至!六弟与我信,字太草率,此关系一生福分,故不能告汝也,四弟写信,语太不圆,由于天分,吾不复责,余容续布,诸惟心照,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六日)
【注释】
①此眩彼夺:这边眩目,那边也光采夺日,形容贪恋的人欲望没有止境。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二十三日,接到弟弟们的信,是十二月十六日在省城所发,不胜欣慰!四弟的女儿许配朱良四姻伯的孙儿,兰姐的女儿许配贺孝七的儿子,人家很好,可喜可贺!只是惠妹家的情况很值得忧虑,也是家运啊!
六弟、九弟今年仍旧在省城罗罗山处读书,很好,既然在那里读书,就不必送诗文在其他老师处看,以表示罗罗山是专主老师,任何事情都贵在专一,求师不专,那受益也难步入堂奥,求友不专,那是大家都亲亲热热而没有至交,心里有专一的宗旨,而见异思迁,这山望着那山高,那却大错,罗山兄很为刘霞仙,欧晓岑他们所推崇,有一个叫杨任光的,也能说出他的大概,那他为人师表是为之无愧了,可惜我不能常常和他一起交流。
在省城的用费,可在家里支用三十两银子,两个弟弟的一年用度便够了,也在我家里的一千两内,我不能另外再寄了,我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到京,那时没有折差回湖南,到十二中旬才发信,结果,两个弟弟来信,骂我糊涂,为何这样不检点?赵子舟和我同路,一封信也没有写,那他的糊涂更如何?就是我自去年五月底到十二月初,没有接过一封家信,我在四川,可以写信由京城寄家里,难道家里不可以写信由京城转寄四川吗?那又骂谁糊涂呢?凡动笔,不可以不检点。
九弟与郑、陈、冯、曹的信各一封,写作俱佳,可喜之至!六弟给我的信,字太潦草,这是关系一生的福分的事,所以不能不告诉你,四弟写信,语言太不圆熟,是因天分的,我不再责备他,其余的容我以后再写,请各位心照,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六日)致诸弟必须亲近良友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四月十六日,曾写信交折弁①带回,想已收到,十六日,朱啸山南归,托带纹银百两,高丽参一斤半,书一包,计九套,兹因冯树堂南还。又托带寿屏一架,狼兼毫笔廿枝,鹿胶二斤,对联堂幅一包,内金年伯耀南四条,朱岚暄四条,萧辛五对一幅,江氓山母舅四条,东涤舅父四条,父亲横批一个,叔父折扇一柄,乞照单查收,前信言送江岷山东海高丽参六两,送金耀南年伯参二两,皆必不可不送之物,惟诸弟禀告父亲大人送之可也。
树堂归后,我家先生尚未定,诸弟若在省得见树堂,不可不殷勤亲近,亲近愈久,获益愈多,今年湖南萧史楼得状元,可谓极盛,八进士皆在长沙,黄琴坞之胞兄及令嗣皆中,亦长沙人也,余续具,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四日)
【注释】
①折弁:信使。
【译文】
四月十六日,曾写信交折弁带回,想已收到,十六日,朱啸山回湖南,托他带一百两银子,一斤半高丽参,一包书共九套,兹因冯树堂回湖南,又托他带寿屏一架,狼兼毫笔二十枝,鹿胶二斤,对联、堂幅一包,其中,金年伯耀南四条,朱岚暄四条,萧辛五对一幅,江山母舅四条,东海舅父四条,父亲横批一个,叔父折扇一柄,请照单查收,前不久的信上说送江氓山、东海高丽参六两,送金耀南年伯参二两,都是一定不可不送的,只是弟弟们要禀告父亲大人再送。
树堂回去后,我家老师还没有定,弟弟们如果在省城遇见树堂,不可不殷勤亲近,亲近越久,得益越多,今年湖南萧史楼得了状元,可说极盛,八个进士都在长沙,黄琴坞的胞兄及其儿子都考中,也是长沙人,共余以后再写,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四日)禀叔父不辞劳苦料理朋友的丧事
【原文】
侄国藩谨启
叔父大人座下:九月十五十六,连到两折差①,又无来信,想四弟六弟已经来京矣。若使未来,则在省还家时,必将书信寄京。侄身上热毒,近日头面大减,请一陈医生,每早吃丸药一钱,而小有法术,已请来三次,每次给车马大钱一千二百文,自今年四月得此病,请医甚多,服药亦五十余剂,皆无效验,惟此人来,乃将面上治好,头上已好十分之六,身尚未好,渠云:“不过一月,即可全愈。”侄起居如常,应酬如故,读书亦如故,惟不伏诗文,少写楷书而已,侄妇及侄孙儿女皆平安,陈岱云现又有病,虽不似前年之甚,而其气甚馁,亦难骤然复原。
湘乡邓铁松孝廉,于八月初五出京,竞于十一日卒于献县道中,幸有江岷樵忠源同行,一切附身附棺,必信必诚,此人义侠之士,与侄极好,今年新化孝廉邹柳溪,在京久病而死,真侠土也,挟两友之枢,行数千里,亦极难矣。
侄曾作邹君墓志铭,兹付两张回家,今年七月,忘付黄芽白菜子,八月底寄出,已无及矣,请封之典,要十月十五始可颁思诏,大约明年秋间,始可寄回,闻彭庆三爷令朗入学,此是我境后来之秀,不可不加意培植,望于家中贺礼之外,另封仪大钱一千,上书侄名,以示奖劝②,余不具,谨启。(道光二十五年九月十六日)
【注释】
①折差:信差,信使。
②奖劝:奖励。(华夏网|Www.china8.com.cn)
【译文】
侄儿国藩谨启
叔父大人座下:
九月十五日、十六日,连接到了两次折差,又没有来信,我想四弟。六弟已经来京了,如果没有来,那在省城回家时,一起寄信到京城。侄儿身上热毒,近来头部的好多了,请了一位姓陈的医生,每天早上吃一钱丸药,小用法术,已请了三次,每年车马费一千二百文,自从今年四月得了这病,请的医生很多,吃药也吃了五十多剂,都没有效,只有这陈医生,才将脸上的治好,头上的好了十分之六,身上的还没有好,他说:“不要一个月,便可以全好。”侄儿起居如常,应酬也照旧,读书也照旧,只是不做诗文,少写楷书罢了,侄媳妇及侄孙儿女都平安,陈岱云现在又病了,虽然不像前年那么厉害,而他自己很气馁,也难马上复原。
湘乡邓铁松孝廉,在八月初五离京,竟死在去献县的路上。幸亏有江岷樵、忠源同路,一切葬衣葬棺都是二位必信必诚操办,他们是义侠之士,与侄儿极要好,今年,新化孝廉邹柳溪,在京城病了很久死了,一切后事都是江君料理,并送他的灵柩回湖南。现在又在他抱病之时送他赴任,路上死了,又给他办丧事,真是侠义之士啊!扶着两位朋友的棺木,走几千里路,也真难啊!
侄儿曾作邹君墓志铭,现寄两张回去,今年七月,忘记寄黄芽白菜种子,八月份寄出,时间已来不及了,请封的恩典,要十月十五日才可颁发恩诏,大约要到秋天,才可寄回。听说彭庆三的儿子入了学,这是我们家乡的后起之秀,不可不加意的培养,希望在家里的贺礼之外,另外封一个一千大钱的礼包,上面写上侄儿的名字,以示奖励,其余不一一禀告。侄儿谨启。(道光二十五年九月十七日)致诸弟交友须勤加来往
【原文】
澄候四弟子植九弟季洪二弟左右:
昨接来信,家中诸事,琐屑毕知,不胜欢慰!祖大人之病,意以眼沉香少愈,幸甚!然予终疑祖大人之体本好,因服补药大多,致火窒于上焦,不能下降,虽服沉香而愈,尚恐非切中肯綮①之剂,要须服清导之品,降火滋阴为妙,予虽不知医理,窃疑必须如此,上次家书,亦曾写及,不知曾与诸弟商酌否?丁酉年祖大人之病,亦误服补剂,赖泽六爷投以凉药而效,此次何以总不请泽六爷一诊?泽六爷近年待我家甚好,既不请他诊病,亦须澄弟到他处常常来往,不可太疏,大小喜事,宜常送礼。
尧阶既允为我觅妥地,如其觅得,即听渠买,买后或迁或否,仍由堂上大人作主,诸弟不必执见,上次信言,予思归甚切,嘱弟探堂上大人意思何如?顷奉父亲手书,责我甚切,兄自是谨遵父命,不敢作归计矣,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到京,筠仙与其叔及江氓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翌臣即住我家,树堂亦在我家入场,我家又添二人服侍李郭二君,大约榜后退一人,只用一打杂人耳。
筠仙自江西来,述岱云母之意,欲我将第二女许配渠第二子,求婚之意甚诚,前年岱云在京,亦曾托曹西垣说及,予答以缓几年再议,今又托筠仙为媒,情与势皆不可却,岱云兄弟之为人,与其居官治家之道,九弟在江西一一目击,烦九弟细告父母,并告祖父,求堂上大人吩咐,或对或否,以便答江西之信,予夫妇现无成见,对之意有六分,不对之意亦有四分,但求直大人主张,九弟去年在江西,予前信稍有微词,不过恐人看轻耳,仔细思之,亦无妨碍,且有莫之为而为者,九弟不必自悔艾也。
碾儿胡同之屋东,四月要回京,予已年南横街圆通观东间壁房屋一年,大约三月尾可移寓,此房系汪醇卿之宅,比碾儿胡同狭一小半,取其不费力易搬,故暂移彼,若有好房,当再迁移,黄秋农之银已付还,加利十两,予仍退之,曹仪斋正月廿六在省起行,二月廿九日到京,凌笛舟正月廿八起行,亦廿九到京,可谓快极,而澄弟出京,偏延至七十余天始到,人事之无定如此。
新举人复试题,人而无恒二句,赋得仓庚鸣,得鸣字,四等十一人,各罚停会式二科,湖南无之。我身癣疾,青间略发而不甚为害;有人说方,将石灰澄清水,用水调桐油擦之,则白皮立去,现二三日一擦,使之不起白皮,剃头后不过微露红影,虽召见亦无碍,除头顶外,他处皆不擦,以其仅能济一时,不能除根也,内人及子女皆一一安。
今年分心,同乡仅恕皆,同年仅松泉与寄云大弟,未免太少,余虽不得差,一萋自有张罗,家中不必挂心,今日余写信颇多,又系冯李诸君出场之日,实无片刻暇,故予未作楷信禀堂上,乞弟代为我说明,澄弟理家事之间,须时时看《五种遗规》,植弟洪弟须发愤读书;不必管家事,国藩草。(道光二十六年三月初一日)
【注释】
①綮:同中肯,此处形容切中要害。
【译文】
澄候四弟、子植九弟。李洪二弟左右:
昨天按到来信,家里的大小事情,全都知道了,非常高兴!祖父大人的病,竟然吃了沉香之后好些,真幸运,但是我总是怀疑祖父大人身体本来很好,因为吃补药太多,以至火壅在上焦,不能下降:虽说吃了沉香好了些,恐怕并不是切中要害的方剂,而要吃清理疏导的药,降火滋阴,才是上策,我虽不懂医理,暗想一定是这样,上次信中,也曾经写到,不知曾经和弟弟们商量斟酌过没有?丁酉年祖父大人的病也是误吃补药,搭帮泽六爷下了凉药才好,这次为什么总不请泽六爷看病?泽六爷近年对待我家很好,就是不请他诊病,也要澄弟到他家常常往来,不可太疏,大小喜事,要常送礼。
尧阶既然答应为我找妥坟地,如果找到,就叫他买,买后迁与不迁,仍然由堂上大人作主,弟弟不必固执己见,上次信中说,我想回家心切,嘱咐弟弟们探询堂上大人意思如何?刚刚奉到父亲手书,责备我很厉害,兄长当然谨遵父命,不敢有回家的打算了,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到京,筠仙与他叔父以及江氓樵都住张相公庙,离我家很近,翌臣就住在我家,树堂也在我家入场,我家又加了两个人服侍李、郭二君,大约发榜后退掉一个,只用一个打杂的。
筠仙从江西来,说了岱云母子的意思,想要把二女许配他家二少爷,求婚的意思很诚恳,前年岱云在京城,也曾经托曹西垣说过,我主缓几年再议,现在又托筠仙做媒,不论从感情上和形势上来看都难以推脱,岱云兄弟的为人,以及他做官治家的表现,九弟在江西都是亲眼所见,麻烦九弟详细告诉父母、祖父,求堂上大人吩咐,是答应对还是不答应,以便回答他,我夫妇卉没有什么成见,答应的意思有六分,不答应的意思有四分,求堂上大人作主,九弟去年在江西,我上次信中稍许有点责备的意思,不过是恐怕别人看轻罢了,仔细想起来,也没有妨碍,并且有无所为而为的情况,九弟也必自悔自艾。
碾儿胡同的房东,四月要回京城,我已看了南横街圆通观东间壁的房子一所,大约三月底搬家,这房子是汪醇卿的住宅,比碾胡同的房子狭小一半,可取之处是不费力容易搬,所以暂时移居,如果有好房子,再搬家,寅秋的银子已还了,加利息十两,我都退还了。曹仪斋正月二十六日在省城起程,二月二十九日到京城,凌笛舟正月二十八日起程,也是二月二十日到京城,可说很快了,而澄弟离京城,却延至七十多天才到,事情的不能定调就这样。
新举人复试题目是“人而无恒,不知其可”二句,赋得仓庚鸣字,四等十一人,各罚停会试两科,湖南没有。我的癣疾、春天略为了一点,但为害不太大,有人说,用石灰澄清水,用水调桐油擦,白皮马上可去,现在两三天擦一次,使不起白皮,剃头后不过露点红斑,虽说皇上召见也没有妨碍,除头顶外.其他地方都不擦,因这方子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内人及子女都平安。
分年分房,同乡只有恕皆,同年只有松泉和寄云弟,不免太少,我虽然没有得差事,一切自有张罗,家中不必挂念,今天我写信很多,又是冯、李诸君出场的日子,实在没有一点闲暇,所以没有写楷书信禀告堂上,求弟弟代我说明,澄弟在料理家事的余闲,要时刻看看《五种遗规》。植弟要发愤读书,不必管家事,兄国藩草。(道光二十六年三月初十日)致诸弟切勿占人便宜
【原文】
澄候子植委洪三弟足下:二十五日,接到澄弟六月一日所发信,具悉一切,欣慰之至!发卷所走各家,一半系余旧友,惟屡次扰人,心殊不安,我自从已亥年在外把戏,至今以为恨事,将来万一作外官,或督抚,或学政,从前施情于我者,或数百,或数千,皆钓饵①也。渠若到任上来,不应则失之刻薄,应之则施一报十,尚不足满其欲,故自庚子到京以来,于今八年,不肯轻受人惠,情愿人占的便益,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将来若作外官,京城以内,无责报于我者,澄弟在京年余,亦得得略见其概矣,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成事不说,以后凡事不可占人半点便益,不可轻取人财,切记切记!
彭十九家姻事,兄意彭家发泄将尽,不能久于蕴蓄,此时以女对渠家,亦若从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目前非不华丽,而十年之外,局面亦必一变,澄弟一男二女,不知何以急急定婚若此?岂少缓须臾,恐无亲家耶?贤弟从事多躁而少静,以后尚期三思,儿女姻缘,前生注定,我不敢阻,亦不敢劝,但嘱贤弟少安无躁而已。
京寓中大小平安,纪泽读书,已至宗族称孝焉,大女儿读书,已至吾十有五。前三月买骡子一头,顷赵炳坤又送一头,二品本应坐绿呢车,一切向来俭朴,故仍坐蓝呢车。寓中用度,比前较大,每年进项亦较多,其他外间进项,尚与从前相似,同乡人毕如旧,李竹屋在苏寄信来,立夫先生许以乾馆,余不一一,兄手草。(道光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七日)
【注释】
①钓饵:即钓鱼的食饵。
【译文】
澄候、子植、季洪三弟足下:
二十五日,接到澄弟六月一日所发信,知道一切,欣慰之至!发卷所走各家,一半是我的老朋友,只是多次去打扰别人,心里很不安,我自从己亥年到外面周游,到今天仍然感到遗憾,将来万一做外官,或做督抚,或做学政,以前对我有过感情的人,或者几百,或者几千,都像钓鱼的食饵,他如果到我的衙门上来,不答应他的要求吧,那未免太刻薄了,答应他的要求吧,给他十倍的报偿,还不一定能满足他的欲望,所以自从兄长调到京城以来,至今八年不肯轻易受别人的恩惠,情愿别人占我的便宜,决不能去占别人的便宜,将来如果做外官,京城以内,没有人会责备我不报偿的。澄弟在京城一年多,也大概知道的,这次澄弟所收各家的情,成事不去说它,以后凡事不可以占人半点便宜,不可轻易受人钱财,切记切记!
彭十九家姻事,兄长的意思彭家家运已到尽头,不可能长久了,这个时候,把女儿许配他家,也好比以前把蕙妹许配王家一样,眼前,他家也不是不华丽,但十年之后,这种局面一定会变化,澄弟只有一男二女,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忙忙定婚?难道稍微迟一刻,就怕找不到亲家?贤弟做事,毛躁不冷静,以后遇事都要三思而行,儿女姻缘,前生注定,我不敢阻止,也不敢劝止,不过嘱咐贤弟少安毋躁罢了。
京城家里大小平安,纪泽读书,已读到“宗族称孝焉”。大女儿读书。已读到“吾十有五”。前三月买骡子一头,刚才赵炳坤又送一头,二品官本应坐绿呢车,兄长平时一切简单朴实,所以仍旧坐蓝呢车,家中用度,比过去大了,每年收入也多些了,其他收入,还和以前一样,同乡人都照旧,李竹屋在我处寄住,宋立夫先生答应他教馆,其余不一一写了,兄手草。(道光二七年六月二十六日)禀父母述接待朋友之法
【原文】
男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十二月初五,接到家中十一月初旬所发家信,俱悉一切,男等在京,身体平安,癣疾已痊愈,六弟体气如常,纪泽兄妹五人皆好。男妇怀喜,平安不服药,同乡各家亦皆无恙,陈本六先生来京,男自有处置之法,大人尽可放心,大约款待从厚而打发从薄,男光景颇窘①,渠来亦必自悔。
九弟信言母亲常睡不着,男妇亦患此病,用熟地当归蒸母鸡食之,大有效验。九弟可常办与母亲吃,乡间鸡肉猪肉,最为养人;若常用黄芪当归等类蒸之,略带药性而无药气②,堂上五位老人食之,甚有益之,望诸弟时时留心办之。
老秧田背后角丘,是竹山湾至我家大路,男曾对四弟言及,要将路改于坎下,在檀山嘴那边架一小桥,由豆土排上横穿过来,其三角丘则我栽竹树;上接新塘坎大枫树,下接檀山嘴大藤,包裹甚为完紧,我家之气更聚,望堂上大人细思,如以为可,求叔父于明年春栽竹种树;如不可,叔父写信示之为幸,男等于二十日期服已满,敬谨祭告,廿九日又祭告一次,余俟续具,(道光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六日)。
【注释】
①窘:窘迫。
②药气:药味。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十二月初五日。接到家中十一月上旬所发的信,知道一切,儿子等在京城,身体平安,儿子癣疾已好了,六弟的身体气色如常,纪泽兄妹五个都好,儿媳妇又有喜,身体平安,不吃药,同乡各家也都平安无事,陈本七先生来京城,儿子自有处理安置的办法,大人尽可放心,大约是款待客气些,打发则少些,儿子的光景比较窘迫,他来了也一定后悔的。
九弟来信说母亲经常睡不好,儿媳妇也犯这种毛病,用熟地、当归蒸母鸡吃,很有效验,九弟可经常办给母亲吃,乡里鸡肉猪肉最养人,如果经常和黄芪、当归等蒸着吃,稍微有点药性,又没有药味,堂上五位老人吃了,很有益处,希望弟弟们留心办理。
老秧田背后的三角丘,是竹山湾到我家的大路,儿子曾对四弟说过,要把路改到坎下,在檀山嘴那边架一座小桥,由豆土排上面横穿过来,在三角丘多栽竹子,上可接新塘坎的大枫树,下可接檀山大藤,包成一圈,很是完整紧密,我家的兴旺气象,使更加聚合了,希望叔父大人在明年春栽竹种树,如果不同意,请叔父大人来信指示,儿子等于二十日期限已满,敬谨亲告,二十九日又祭告一次,其余下次再行禀告。(道光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六日)致九弟患难与共勿有遗憾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贵溪紧急之说确否?近日消息何如?次青非常之才,带勇①虽非所长,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气,其在兄处,尤为肝胆照人,始终可感!兄在外数年,独惭无以对渠,去腊②遣韩升至李家省视其家,略送仪物,又次青约成婚姻,以申永好,目下儿女两家,无相当者;将来渠或三索得男,弟之次女三女,可与订婚,兄信已许之矣,在吉安望常常与之通信,专人往返,想十余日可归也,便得次青生还,与兄相见,则同甘苦患难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抱歉③声耳。
昔耿恭简公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带勇亦能,兄之短处在此,屡次谆谆教弟亦在此,二十七日来书有云:“仰鼻息于傀儡之辈,又岂吾心之所乐?”此已露出不耐烦之端倪,将来恐不免于龃龉,去岁握别时,曾以惩余之短相箴,乞无忘也!
李雨苍于十七日起行赴鄂,渠长处在精力坚强,聪明过人,短处即在举止轻佻,言语易伤,恐润公亦未能十分垂青,温甫弟于十一日起程,大约三月半可至吉安也。(咸丰八年二月十七日)
【注释】
①勇:兵。
②去腊:去冬。
③抱歉:即遗憾。
【译文】
沅浦九弟左右:
十四日接到你初七晚上的信,得知一切,贵溪紧急的说法确实吗?近日的消息如何?次青是非常的人才,带兵虽不是他的长处,但是也有百折不回的气慨,他在兄长处,尤其是肝胆照人,始终叫人感佩,兄长在外几年,仅仅对他有点内疚,去年冬天派韩升到李家探视,稍微送了一点礼品,又与次青约有成姻婚,以表明永远通好的意思,眼下儿女没有相当的人,将来他再得儿子,弟弟的二女儿三女儿可以与他家订婚,兄长在信里已答应了,在吉安想与他常常通信,令人往返,我想十多天可回来,只要次青能够活着回来,与兄长相见,那么同甘共苦的几个人中,还不至于留下莫大的遗城。
过去耿恭简公说做官以耐烦为第一重要的,带兵也一样,兄长的短处就在不耐烦,多次谆谆教育弟弟们的也是这一点,二十七日来信说:“要我在那些傀儡们的人手下做事,这哪里是我心里所乐意的?”这里已暴露了不耐烦情绪的苗头,将来恐怕难免发生摩擦,去年握手道别时,曾经以惩戒我的短处作为相互相守的箴言,希望不要忘记。
李雨苍于十七日起程去湖北,他的长处是精力坚强,聪明过人,短处在举止轻佻,言语伤人,恐怕润公未必能看中他,温甫于十一日起程,大约三月半可到吉安。(咸丰八年二月十七日)致九弟述挽胡润帅联
【原文】
沅弟左右:
调巡湖营田刘家渡拖入白湖之札①,今日办好,即派人送去,吾所虑者,水师不能由大江入白湖,白湖不能通巢湖耳,今仅拖七八宽堤,即入白湖,斯大幸矣!若白湖能通巢,则更幸矣!
余昨日作挽润帅一联云:“道寇在吴中,是先帝与荩臣临比终憾事;荐贤满天下,愿后人初我公末竟勋名。”(咸丰十一年九月十四日)
【注释】
①札:札好,当时发布命令的文书。
【译文】
沅弟左右:
调遣巡湖营幢刘家渡拖入白湖的札子,今天已办好,马上派人送去,我所顾虑的,是水师不能由大江进入白湖,白湖不能通巢湖,现在只拖七八丈宽堤便进了白湖,已是大幸,假如白湖通巢湖,更是大幸。
我昨天作了一首挽润帅的对联:
“通寇在吴中,是先帝与尊臣临终憾事;荐贤满天下,愿后人补我公未竟勋名”(咸丰十一年九月十四日)致九弟季弟述有负朋友
【原文】
沅季弟左右:湖南之米,昂贵异常,东征局无米解来,安庆又苦于碾碓①无多,生日不能春出三百石,不足以应诸路之求,每月解子药各三万斤,不能再多;望弟量入为出,少操几次,以省火药为嘱,扎宫图阅悉,得几场大雨,吟昂等管必日松矣,处处皆系两层,前层拒城贼,当可稳固无虑,少泉代买之洋枪,今日交到一单,待物即解弟处,洋物机括太灵,多不耐久,宜慎用之。
次青之事,弟所进箴规,极是极是,吾过矣!吾过矣!吾因郑魁士享当世大名,去年袁翁两处,及京师台谏,尚细疏保郑为名将,以为不妨与李并举,又有郑罪重,李情轻,暨王锐意招之等语,以为比前折略轻,逮②拜折之名,通首读来,实使次青难堪,今弟指出,余益觉大负次青,愧悔无地!余生平于朋友中,负人甚少,惟负次青实甚,两弟为我设法,有可挽回之处,余不惮改过也。(同治元年六月初三日)
【注释】
①碾碓:用以舂米的工具。
②逮:等待。
【译文】
沅弟季弟左右:
湖南的米,价格太高,东征快没有米解送来营,安庆又苦干没有许多碾碓,每天春米不超过三百石,不足以供应各路官兵的需求,每月解送子弹、火药各三万斤,不能再多,希望弟弟量入为出,少操演几次,以节省火药,扎营地图已看过了,得下几场大雨,吟昆等处的防守一定一天天松懈,到处都是两层,前一层是抵抗城里敌人,后一层是预防支援的敌人,这应当可以稳固没有危险,少泉代买的洋枪,今天收到一个单子,等货到了马上解送弟弟营中,洋枪机括太灵,多数不耐久用,要慎用。
次青的事,弟弟对我的规劝,很对很对,是我的过失!是我的过失!我因为郑魁士享当世大名,去年袁、翁两处,以及京城台谏,还多次上疏保郑为名将,认为失守的事是与郑李两人同罪的,再者,郑罪重、李情轻,及皇上锐意招之这些话,以为比前面的奏折分量减轻了,等到拜读了奏折了以后,通篇文字,实在使次青难堪,现在弟弟指出来,我更感觉有负次青,悔愧无地!我生平对于朋友、负人很少,但有负于次青却太多了,两弟为我设法,只要能够挽回,我一定勇于改过。(同治元年初三日)
六 为政篇——————————————————————————–禀祖父母述与英国议和
【原文】
孙男国藩跪禀
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九月十三日,接到家信,系七月父亲在省所发;内有叔父及欧阳牧云公臻函,知祖母于七月初三日因感冒致恙,不药而愈,可胜欣幸!高丽参足以补气,然身上稍有寒热,服之便不相宜,以后各领斟酌用之,若微觉感冒,即忌用此物,平日康强对,和入丸药内服最好,然此时家中,想已无多,不足可供明年一单丸药之用否?若其不足须写信来京,以便觅便寄回。